番外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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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七
“他看上去是有些陰沈，可若說是侮辱，鐘姐姐你未免想得偏了。”
鐘寒夢斂起臉上的笑容：“你莫要再為他說話了。”
“鐘姐姐，我並非為他說話，我只是不忍，”寶嫻說，“這世上人和人的緣分太淺了，莫說是陌生人，便是能遇上個疼愛自己的爹娘，也是世間少有的事。一個非親非故的人，他縱然不是聖人，也強過世上其他的人了。”
“這跟他是誰沒關系，跟他如何對我也沒關系，是我自己的心病，”鐘寒夢才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吐露出來，“我可能沒有跟你說過我爹娘的事情。”
屋頂上，金瘦棠也仔細聽。她從未跟自己說過這些事。
“我爹算得上個過得去的爹，只是他實在不配做人家的丈夫，”鐘寒夢說，“我娘困頓而死，個中細節我不想再提。我從小就在看，現今這世道，身為女子便逃不了宿命，若誰也不愛，便輕松自在，心內若有牽掛，尤其是愛上了男子，這便是不幸的開始。”
“鐘姐姐，”寶嫻驚訝，沒料到鐘寒夢看著灑脫，竟然是自己定了條條框框把自己給束縛住了，“可你也說了，你看的都是別人，那你有沒有正眼看過他呢？別的人是別人，他是他。”
“總歸是俗世裏的人，殊途同歸。”鐘寒夢苦笑這搖頭，“我心知我的愚蠢，只是你莫要勸我，我恨的從來都不是他，是愛上了他的我。五色令人目盲，五音令人耳聾，五味令人口爽，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，難得之貨令人行妨。只有拒絕了世間的引誘，內心便能安定。”
至少，不會重蹈娘親的覆轍。
鐘寒夢才說完，忽地聽到臥房的門被人推開了。
“誰？”寶嫻覺得一陣寒意迎面襲來，握緊了被子。
“說謊。”
鐘寒夢聽到這聲音，她的心猛地被一只手給攥住了，她擡頭，望見著金瘦棠抱著一匹血紅的綢子踏步走了進來。
不愧是他，走到哪裏，都是目光的焦點。
他才進來，屋子裏已經滿是他的壓迫。
“不是為了你的道，”金瘦棠說，“你只是懦弱。”
“同你無關，終究是我的事。”鐘寒夢說，“不要以為我同你有了什麽，你就有了支配我的權力，這裏不歡迎你，請你出去。”
另一頭，文升也聽到了屋內的爭執，他順手抄起一根粗壯的柴火，便直朝臥房而去。
文升望見這個白天見過的怪人堂而皇之地站在屋子裏，他忙舉起柴火，叫鐘寒夢躲到自己的身後。
“你是什麽人？為何闖入我們的家？”文升說，“現在退出去，否則……”
“否則如何？”金瘦棠冷笑一聲，慢條斯理地挽著袖口，就算他失了真氣又如何，這種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，實在是不堪一擊。
“否則就拉你去見官！”文升怒斥道。
金瘦棠一指按在文升緊握的柴火上，忽地好似有無數細小的黑蟲爬上柴火，頃刻間，那物化為一陣黑色殘渣，掉落在地。
文升握緊了僅剩的一小截木頭，裝得再鎮定也難以掩飾臉上的慌亂。
“我同我的夫人講話，你讓開。”
文升到底是年輕男孩，血氣方剛，之前不能保護寶嫻姐姐他已經很自責了，如今又一個人要傷害他的家人們，他哪裏肯讓，縱然赤手空拳，也絕不後退：“鐘姐姐不想看見你！”
“如果想落得跟那木頭一樣的下場，你可以試一試。”金瘦棠負手站著，臉上掛著輕蔑冷漠的笑意。
“你以為我會怕你嗎？”文升不見絲毫退縮，還記得轉頭對鐘寒夢說一句，“鐘姐姐，別怕，我保護你們！”
金瘦棠冷笑一聲：“小孩，你喜歡她？”
“我不是孩子了！”文升被戳中了心事，不敢回頭，面頰通紅，大聲地爭辯著。
金瘦棠一把扼住了文升的咽喉，湊近了問他：“你長全了嗎？喜歡她？你也配？”
“反正鐘姐姐不喜歡你！”文升雖然幾乎喘不過氣來，但絲毫沒有求饒的意思。
“怎麽就打起來了？”寶嫻眼見文升性命不保，忙起身去勸。
鐘寒夢蹭地拔劍，將劍鋒壓在金瘦棠的脖頸處。
金瘦棠轉頭望向她：“為了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，你又拔劍對我？”
“鐘姐姐別怕，我會用我的命護著你的！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，否則，他別想動你一根寒毛！”文升大喊著。
金瘦棠舔了舔嘴唇，掐著文升的手又收緊了幾分：“本來沒你什麽事，非要獻殷勤是嗎？”
眼見文升的臉已經變了色，他有幾分喘不上氣了，鐘寒夢的手向下一壓，劍鋒便在金瘦棠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。
“都住手好不好，有什麽，請坐下來談一談。”寶嫻望著屋內僵持的畫面，不知該如何是好，只跪下來拉著金瘦棠的衣擺去求，“金公子，我弟弟還小，若有什麽地方沖撞了你，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！”
“我不小了！”即便到這時候，文升還非要梗著脖子爭辯。
屋子裏幾人都各說各的話，寶嫻慌亂得沒了頭緒。
此時，“嗖”的一聲，什麽東西劃破長夜，刺了過來。
“咚！”那東西釘進了門板。
幾人回頭望去，竟是一支火箭！
“嗖”地又是一聲。
文升眼睜睜望著那箭幾乎已經射進自己的眼睛，可竟停了下來。
再仔細一瞧，竟然是金瘦棠用手握住了箭尾。
“還不謝過金公子救命之恩？”
寶嫻見金瘦棠松開文升，又救他一命，忙上前去把文升拉住，要他謝恩。
文升不肯，金瘦棠也不在乎，他轉頭望向鐘寒夢。
若在鐘寒夢眼皮子底下放任她在意的人死去，恐怕她背地裏說起他的時候，就不是犬類和畜生這樣的詞了。
鐘寒夢沒好氣瞥他一眼，也不謝他，只擡眼望去：“不知是哪來的火箭。”
金瘦棠手上轉著那箭，註意到箭頭的形狀和箭尾的標記：“箭頭是倒鉤形的追魂箭。”
聽到金瘦棠的話，寶嫻的臉白得沒了血色。
寶嫻又湊過去看箭尾的標記，已經可以斷定來的是什麽人。
“皇家的衛隊。”
“我們幾個升鬥小民，不曾見過皇上，又何至於動用如此精銳？”鐘寒夢不解。
“看起來，某人對自己這張臉是一點自覺也沒有。”金瘦棠說，“不過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，你們從後門走。”
“皇家的衛隊，不是這麽容易逃走的。他們一定把這裏都包圍住了。”寶嫻臉色煞白，她見過這支軍隊的手段，有時在原地等死會是更體面的死法，“沒有人能從他們手裏逃脫的！逃走了被抓回來，那下場……”
寶嫻想起了之前還在宮裏時聽過的傳聞，不由得瑟瑟發抖起來。
文升不信邪，溜去後門，不多時面帶難色地跑回來搖了搖頭：“後門那裏也都是人，而且火已經蔓延開了。”
“現在怎麽辦？”寶嫻急得六神無主。
“沒有路？那便殺出一條路。”鐘寒夢挽了個劍花，立刻拿定了主意，“我設個陣法，不過最多只能撐一炷香的時間。起陣之後，你們立刻走，別回頭！”
“憑你嗎？”金瘦棠冷笑著，按住了鐘寒夢的劍，“如今你沒了內丹，是要用命去起陣嗎？”
“顧不得那麽多了，博出一條生路再說。”
金瘦棠又按下鐘寒夢：“你這點本事，還是先歇著吧。”
說話間，臥房內，地面上竟然不知不覺地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。無數黑蟲在洞裏面爬行著，滿耳朵只能聽到它們行進時沙沙的聲音。
“從這裏走，自會有人接應你們。”金瘦棠說。
鐘寒夢先把寶嫻和文升二人扶進洞，她再回頭望向金瘦棠：“你不走嗎？”
“我得留下來善後，否則他們順著痕跡，一樣找到你們。”
鐘寒夢說：“我也留下來。”
“你留下來做什麽？”金瘦棠不由分說，一把提著她的衣領，把她往洞裏塞，“走！”
“我不欠你的人情！再說了，既然事情因我而起，沒道理要你搏命。”鐘寒夢僵持著不肯，要金瘦棠先走。
“人情？”金瘦棠嗤笑著，忽地一把死死地抱住了鐘寒夢。
鐘寒夢楞住了，她方才仿佛望見金瘦棠紅了眼。
“不是人情。我自願的。”金瘦棠說，“若今晚我走不脫，以後你也別記起我。”
說完，趁著鐘寒夢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，金瘦棠將她推進洞穴之中。
鐘寒夢再擡頭，只望見金瘦棠催動蠱術，洞口越來越小，最終歸於無。
鐘寒夢撲上前，卻發現那地面堅若銅墻鐵壁，剛才裂開的大洞仿佛只是錯覺。
寶嫻過來拉鐘寒夢：“鐘姐姐，此地不宜久留，還是先走，金公子有如此能為，他一定能脫身的。”
鐘寒夢無其他辦法，只得朝著通道的另一頭走去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，才終於走到通道的出口。
這是一處大宅院的前廳，有十幾人聚集在此，見鐘寒夢從裏面出來，十幾條胳膊伸過去攙扶她。
“你們幾個，隨我殺回去，將他救出來！”鐘寒夢到底是放心不下的，點了幾個下屬，便要他們同往。
只是那幾人卻面帶難色，並不聽從，還阻攔她：“夫人。主上有令，此事背後勢力龐雜，我們不得出面幹涉，一切靜待他消息。”
“等他消息？他沒了真氣，對上精銳的皇家衛隊，你們當真能坐得住來等他消息？他回不來怎麽辦？”鐘寒夢怒道。
一人遞出金瘦棠的玉佩和一個匣子。
“主上有交代，若他身死，名下產業皆歸您所有。”
“他……”鐘寒夢氣急，扔掉了玉佩，“我要這些何用？”
只是金瘦棠的屬下顯然更冷血平靜得多：“幾位方死裏逃生，一定受驚了，已經為準備好了客房，先請歇息，剩下的，明早起來在做打算吧。”
寶嫻和文升下去休息了。
鐘寒夢躺在床上，遲遲地不能入睡，倒不為欠他的人情，只是恍惚得像做夢一樣，方才那個用力抱緊過自己的人，當真死了？
她不肯聽天由命坐以待斃，趁人不註意，鐘寒夢返回了通道，舉著火把，一路跌跌撞撞往回跑。
也不知跑了多久，她終於又見到了金瘦棠，他身上中了一箭，從後背穿從出，血滴滴答答落下來，浸染了他的衣服和腳邊的土地。
鐘寒夢再也忍不住，上前一把抱住了他，什麽也說不出來，只嗚咽地哭著。
“我要死了，你哭什麽？不該笑嗎？”
到此時了，金瘦棠說話也是如此。
“你要死了，我有什麽好高興的？”
金瘦棠說話時，一咳嗽，血順著他的嘴角湧出來：“我恐怕是活不了了，現在便把你師兄的下落告訴你無妨。”
“我不要聽，我不要聽，你現在不要講，等回去了慢慢講。”鐘寒夢眼見他身上的血止不住，就要架起他。
金瘦棠只是搖頭，示意她別白費力氣了：“沒用的，傷在心脈，就算回去了，也是枉然。”
“有辦法的，一定會有辦法的。”
金瘦棠捧起了鐘寒夢的面頰。
火把不知什麽時候丟到一邊去了。
他身上手上的血半幹涸了，還是黏糊糊的。
鐘寒夢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，卻是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人走向死亡。
“傻瓜。我只是不知道怎麽對你好，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。你怎麽會覺得我是在侮辱你？”
一滴溫熱的東西落在金瘦棠的手上，是鐘寒夢的眼淚。
她抱著金瘦棠，眼淚斷了線一般：“你說的對，不是為了我的道，我只是害怕，害怕付出了真心得不到同等的對待，害怕淪為笑柄。”
“如果，我是說，如果我能活下來，”金瘦棠同樣熱烈地抱緊了她，“我們成親好不好，就像一對尋常的夫妻一樣，忘了以前的那些好不好？”
“我應你，我都答應你。”鐘寒夢這邊哭成了淚人，卻聽不到金瘦棠應答，再看去，他已經閉上了眼睛。
鐘寒夢成親的那天，血紅的綢子鋪了好幾裏地。
寶嫻事事都要忙著操辦，生怕哪裏不周到，委屈了她的鐘姐姐。
文升不肯見滿目的紅，不想見鐘寒夢嫁給金瘦棠，總之在文升的嘴巴裏，金瘦棠總是陰沈鬼氣，配不上他家鐘姐姐。
這裏有習俗，女子成婚出嫁時花轎落地後，簾子是要女方的兄弟拉開的。
金瘦棠做主，叫鐘寒夢認了文升作幹弟弟，如此，拉轎簾的事便落到了文升的頭上。
“你是故意的！”文升咬牙切齒地看向金瘦棠。
“小兄弟，這便是你的不對了。親眼看著你的鐘姐姐出嫁，難道不是一樁美事？怎麽倒像是我難為你一般？”金瘦棠冷笑著問。
“你就是故意的！”文升說，“說不準，當初射你身上的箭，也是故意的！”
“你可總算說對了一件事。”金瘦棠湊近了低聲道，“以我的本事，那箭如何能近我身？是我故意的，那箭是我自己捅進去的！”
“你……”文升想不到有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，一時間瞠目結舌，只說，“瘋子，簡直是個瘋子！”
金瘦棠拍了拍文升的肩膀：“別發呆了，聽，你鐘姐姐的花轎來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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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看上去是有些陰沈，可若說是侮辱，鐘姐姐你未免想得偏了。”
鐘寒夢斂起臉上的笑容：“你莫要再為他說話了。”
“鐘姐姐，我並非為他說話，我只是不忍，”寶嫻說，“這世上人和人的緣分太淺了，莫說是陌生人，便是能遇上個疼愛自己的爹娘，也是世間少有的事。一個非親非故的人，他縱然不是聖人，也強過世上其他的人了。”
“這跟他是誰沒關系，跟他如何對我也沒關系，是我自己的心病，”鐘寒夢才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吐露出來，“我可能沒有跟你說過我爹娘的事情。”
屋頂上，金瘦棠也仔細聽。她從未跟自己說過這些事。
“我爹算得上個過得去的爹，只是他實在不配做人家的丈夫，”鐘寒夢說，“我娘困頓而死，個中細節我不想再提。我從小就在看，現今這世道，身為女子便逃不了宿命，若誰也不愛，便輕松自在，心內若有牽掛，尤其是愛上了男子，這便是不幸的開始。”
“鐘姐姐，”寶嫻驚訝，沒料到鐘寒夢看著灑脫，竟然是自己定了條條框框把自己給束縛住了，“可你也說了，你看的都是別人，那你有沒有正眼看過他呢？別的人是別人，他是他。”
“總歸是俗世裏的人，殊途同歸。”鐘寒夢苦笑這搖頭，“我心知我的愚蠢，只是你莫要勸我，我恨的從來都不是他，是愛上了他的我。五色令人目盲，五音令人耳聾，五味令人口爽，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，難得之貨令人行妨。只有拒絕了世間的引誘，內心便能安定。”
至少，不會重蹈娘親的覆轍。
鐘寒夢才說完，忽地聽到臥房的門被人推開了。
“誰？”寶嫻覺得一陣寒意迎面襲來，握緊了被子。
“說謊。”
鐘寒夢聽到這聲音，她的心猛地被一只手給攥住了，她擡頭，望見著金瘦棠抱著一匹血紅的綢子踏步走了進來。
不愧是他，走到哪裏，都是目光的焦點。
他才進來，屋子裏已經滿是他的壓迫。
“不是為了你的道，”金瘦棠說，“你只是懦弱。”
“同你無關，終究是我的事。”鐘寒夢說，“不要以為我同你有了什麽，你就有了支配我的權力，這裏不歡迎你，請你出去。”
另一頭，文升也聽到了屋內的爭執，他順手抄起一根粗壯的柴火，便直朝臥房而去。
文升望見這個白天見過的怪人堂而皇之地站在屋子裏，他忙舉起柴火，叫鐘寒夢躲到自己的身後。
“你是什麽人？為何闖入我們的家？”文升說，“現在退出去，否則……”
“否則如何？”金瘦棠冷笑一聲，慢條斯理地挽著袖口，就算他失了真氣又如何，這種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，實在是不堪一擊。
“否則就拉你去見官！”文升怒斥道。
金瘦棠一指按在文升緊握的柴火上，忽地好似有無數細小的黑蟲爬上柴火，頃刻間，那物化為一陣黑色殘渣，掉落在地。
文升握緊了僅剩的一小截木頭，裝得再鎮定也難以掩飾臉上的慌亂。
“我同我的夫人講話，你讓開。”
文升到底是年輕男孩，血氣方剛，之前不能保護寶嫻姐姐他已經很自責了，如今又一個人要傷害他的家人們，他哪裏肯讓，縱然赤手空拳，也絕不後退：“鐘姐姐不想看見你！”
“如果想落得跟那木頭一樣的下場，你可以試一試。”金瘦棠負手站著，臉上掛著輕蔑冷漠的笑意。
“你以為我會怕你嗎？”文升不見絲毫退縮，還記得轉頭對鐘寒夢說一句，“鐘姐姐，別怕，我保護你們！”
金瘦棠冷笑一聲：“小孩，你喜歡她？”
“我不是孩子了！”文升被戳中了心事，不敢回頭，面頰通紅，大聲地爭辯著。
金瘦棠一把扼住了文升的咽喉，湊近了問他：“你長全了嗎？喜歡她？你也配？”
“反正鐘姐姐不喜歡你！”文升雖然幾乎喘不過氣來，但絲毫沒有求饒的意思。
“怎麽就打起來了？”寶嫻眼見文升性命不保，忙起身去勸。
鐘寒夢蹭地拔劍，將劍鋒壓在金瘦棠的脖頸處。
金瘦棠轉頭望向她：“為了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，你又拔劍對我？”
“鐘姐姐別怕，我會用我的命護著你的！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，否則，他別想動你一根寒毛！”文升大喊著。
金瘦棠舔了舔嘴唇，掐著文升的手又收緊了幾分：“本來沒你什麽事，非要獻殷勤是嗎？”
眼見文升的臉已經變了色，他有幾分喘不上氣了，鐘寒夢的手向下一壓，劍鋒便在金瘦棠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。
“都住手好不好，有什麽，請坐下來談一談。”寶嫻望著屋內僵持的畫面，不知該如何是好，只跪下來拉著金瘦棠的衣擺去求，“金公子，我弟弟還小，若有什麽地方沖撞了你，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！”
“我不小了！”即便到這時候，文升還非要梗著脖子爭辯。
屋子裏幾人都各說各的話，寶嫻慌亂得沒了頭緒。
此時，“嗖”的一聲，什麽東西劃破長夜，刺了過來。
“咚！”那東西釘進了門板。
幾人回頭望去，竟是一支火箭！
“嗖”地又是一聲。
文升眼睜睜望著那箭幾乎已經射進自己的眼睛，可竟停了下來。
再仔細一瞧，竟然是金瘦棠用手握住了箭尾。
“還不謝過金公子救命之恩？”
寶嫻見金瘦棠松開文升，又救他一命，忙上前去把文升拉住，要他謝恩。
文升不肯，金瘦棠也不在乎，他轉頭望向鐘寒夢。
若在鐘寒夢眼皮子底下放任她在意的人死去，恐怕她背地裏說起他的時候，就不是犬類和畜生這樣的詞了。
鐘寒夢沒好氣瞥他一眼，也不謝他，只擡眼望去：“不知是哪來的火箭。”
金瘦棠手上轉著那箭，註意到箭頭的形狀和箭尾的標記：“箭頭是倒鉤形的追魂箭。”
聽到金瘦棠的話，寶嫻的臉白得沒了血色。
寶嫻又湊過去看箭尾的標記，已經可以斷定來的是什麽人。
“皇家的衛隊。”
“我們幾個升鬥小民，不曾見過皇上，又何至於動用如此精銳？”鐘寒夢不解。
“看起來，某人對自己這張臉是一點自覺也沒有。”金瘦棠說，“不過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，你們從後門走。”
“皇家的衛隊，不是這麽容易逃走的。他們一定把這裏都包圍住了。”寶嫻臉色煞白，她見過這支軍隊的手段，有時在原地等死會是更體面的死法，“沒有人能從他們手裏逃脫的！逃走了被抓回來，那下場……”
寶嫻想起了之前還在宮裏時聽過的傳聞，不由得瑟瑟發抖起來。
文升不信邪，溜去後門，不多時面帶難色地跑回來搖了搖頭：“後門那裏也都是人，而且火已經蔓延開了。”
“現在怎麽辦？”寶嫻急得六神無主。
“沒有路？那便殺出一條路。”鐘寒夢挽了個劍花，立刻拿定了主意，“我設個陣法，不過最多只能撐一炷香的時間。起陣之後，你們立刻走，別回頭！”
“憑你嗎？”金瘦棠冷笑著，按住了鐘寒夢的劍，“如今你沒了內丹，是要用命去起陣嗎？”
“顧不得那麽多了，博出一條生路再說。”
金瘦棠又按下鐘寒夢：“你這點本事，還是先歇著吧。”
說話間，臥房內，地面上竟然不知不覺地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。無數黑蟲在洞裏面爬行著，滿耳朵只能聽到它們行進時沙沙的聲音。
“從這裏走，自會有人接應你們。”金瘦棠說。
鐘寒夢先把寶嫻和文升二人扶進洞，她再回頭望向金瘦棠：“你不走嗎？”
“我得留下來善後，否則他們順著痕跡，一樣找到你們。”
鐘寒夢說：“我也留下來。”
“你留下來做什麽？”金瘦棠不由分說，一把提著她的衣領，把她往洞裏塞，“走！”
“我不欠你的人情！再說了，既然事情因我而起，沒道理要你搏命。”鐘寒夢僵持著不肯，要金瘦棠先走。
“人情？”金瘦棠嗤笑著，忽地一把死死地抱住了鐘寒夢。
鐘寒夢楞住了，她方才仿佛望見金瘦棠紅了眼。
“不是人情。我自願的。”金瘦棠說，“若今晚我走不脫，以後你也別記起我。”
說完，趁著鐘寒夢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，金瘦棠將她推進洞穴之中。
鐘寒夢再擡頭，只望見金瘦棠催動蠱術，洞口越來越小，最終歸於無。
鐘寒夢撲上前，卻發現那地面堅若銅墻鐵壁，剛才裂開的大洞仿佛只是錯覺。
寶嫻過來拉鐘寒夢：“鐘姐姐，此地不宜久留，還是先走，金公子有如此能為，他一定能脫身的。”
鐘寒夢無其他辦法，只得朝著通道的另一頭走去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，才終於走到通道的出口。
這是一處大宅院的前廳，有十幾人聚集在此，見鐘寒夢從裏面出來，十幾條胳膊伸過去攙扶她。
“你們幾個，隨我殺回去，將他救出來！”鐘寒夢到底是放心不下的，點了幾個下屬，便要他們同往。
只是那幾人卻面帶難色，並不聽從，還阻攔她：“夫人。主上有令，此事背後勢力龐雜，我們不得出面幹涉，一切靜待他消息。”
“等他消息？他沒了真氣，對上精銳的皇家衛隊，你們當真能坐得住來等他消息？他回不來怎麽辦？”鐘寒夢怒道。
一人遞出金瘦棠的玉佩和一個匣子。
“主上有交代，若他身死，名下產業皆歸您所有。”
“他……”鐘寒夢氣急，扔掉了玉佩，“我要這些何用？”
只是金瘦棠的屬下顯然更冷血平靜得多：“幾位方死裏逃生，一定受驚了，已經為準備好了客房，先請歇息，剩下的，明早起來在做打算吧。”
寶嫻和文升下去休息了。
鐘寒夢躺在床上，遲遲地不能入睡，倒不為欠他的人情，只是恍惚得像做夢一樣，方才那個用力抱緊過自己的人，當真死了？
她不肯聽天由命坐以待斃，趁人不註意，鐘寒夢返回了通道，舉著火把，一路跌跌撞撞往回跑。
也不知跑了多久，她終於又見到了金瘦棠，他身上中了一箭，從後背穿從出，血滴滴答答落下來，浸染了他的衣服和腳邊的土地。
鐘寒夢再也忍不住，上前一把抱住了他，什麽也說不出來，只嗚咽地哭著。
“我要死了，你哭什麽？不該笑嗎？”
到此時了，金瘦棠說話也是如此。
“你要死了，我有什麽好高興的？”
金瘦棠說話時，一咳嗽，血順著他的嘴角湧出來：“我恐怕是活不了了，現在便把你師兄的下落告訴你無妨。”
“我不要聽，我不要聽，你現在不要講，等回去了慢慢講。”鐘寒夢眼見他身上的血止不住，就要架起他。
金瘦棠只是搖頭，示意她別白費力氣了：“沒用的，傷在心脈，就算回去了，也是枉然。”
“有辦法的，一定會有辦法的。”
金瘦棠捧起了鐘寒夢的面頰。
火把不知什麽時候丟到一邊去了。
他身上手上的血半幹涸了，還是黏糊糊的。
鐘寒夢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，卻是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人走向死亡。
“傻瓜。我只是不知道怎麽對你好，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。你怎麽會覺得我是在侮辱你？”
一滴溫熱的東西落在金瘦棠的手上，是鐘寒夢的眼淚。
她抱著金瘦棠，眼淚斷了線一般：“你說的對，不是為了我的道，我只是害怕，害怕付出了真心得不到同等的對待，害怕淪為笑柄。”
“如果，我是說，如果我能活下來，”金瘦棠同樣熱烈地抱緊了她，“我們成親好不好，就像一對尋常的夫妻一樣，忘了以前的那些好不好？”
“我應你，我都答應你。”鐘寒夢這邊哭成了淚人，卻聽不到金瘦棠應答，再看去，他已經閉上了眼睛。
鐘寒夢成親的那天，血紅的綢子鋪了好幾裏地。
寶嫻事事都要忙著操辦，生怕哪裏不周到，委屈了她的鐘姐姐。
文升不肯見滿目的紅，不想見鐘寒夢嫁給金瘦棠，總之在文升的嘴巴裏，金瘦棠總是陰沈鬼氣，配不上他家鐘姐姐。
這裏有習俗，女子成婚出嫁時花轎落地後，簾子是要女方的兄弟拉開的。
金瘦棠做主，叫鐘寒夢認了文升作幹弟弟，如此，拉轎簾的事便落到了文升的頭上。
“你是故意的！”文升咬牙切齒地看向金瘦棠。
“小兄弟，這便是你的不對了。親眼看著你的鐘姐姐出嫁，難道不是一樁美事？怎麽倒像是我難為你一般？”金瘦棠冷笑著問。
“你就是故意的！”文升說，“說不準，當初射你身上的箭，也是故意的！”
“你可總算說對了一件事。”金瘦棠湊近了低聲道，“以我的本事，那箭如何能近我身？是我故意的，那箭是我自己捅進去的！”
“你……”文升想不到有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，一時間瞠目結舌，只說，“瘋子，簡直是個瘋子！”
金瘦棠拍了拍文升的肩膀：“別發呆了，聽，你鐘姐姐的花轎來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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